还能穿。
    衡弃春挑挑拣拣地将衣物穿戴整齐, 又一条一条地将衣带系好,做完这一切,他才乜眸看?向昏睡未醒的楼厌。
    狼崽子仰面躺在地上, 面上潮红未退,眼眸紧阖,呼吸绵长?。
    一身红袍已经尽数敞开?,夹杂着缠乱的发辫散至一侧,露出少年人强劲的前胸。
    想来是狼的本性如此,他竟不觉得睡在地上有?什么?不舒服的地方。
    衡弃春盯着那片皮肤上几?处显眼的咬痕,不自?然地躲开?了视线。
    想来是神骨抽离,他在楼厌面前,竟从没有?能够把持得住的时?候。
    人说“爱人”,大约就是这个意思。
    衡弃春抬手,默默掐出一道回春诀,打算消除掉他们身上暧昧的咬痕。
    几?乎透明的水色灵气凝聚在指尖,衡弃春先是蹙了蹙眉,生平头一次凑上去闻了闻。
    没有?味道。
    其实自?这一世开?始,他是一直能够闻到那缕莲花香的。
    衡弃春垂眸看?着自?己泛白的指尖,眉梢动?了动?,然后?徒然将手垂落了下去。
    纵然早就知道会有?这一日,但与之相伴了上千年的神泽就此散去,终究还是有?些恍惚的。
    衡弃春并没有?迟疑太久,坐在原地等了片刻,等到身上的酸痛略缓下来一些,才缓慢地起身站起来。
    这一站才发觉腿也?抖得厉害,他轻轻呼出一口气,感到湿滑的东西洇湿了一小片衣袍。
    他从来不知道要清理,就连第一次之后?替楼厌挡雷劫,也?是揣着东西去的。
    烧红了的耻意烫得他浑身燥热,衡弃春赤着脚,光.裸的脚趾踩在冰凉的地面上,而后?一步一步挪到楼厌面前。
    在强烈的不适下俯身,捡起楼厌散在一旁的外袍,“唰”的一声给?狼崽子兜脸罩住。
    一场雨淅淅沥沥数个时?辰,却丝毫不见?有?止歇之态。
    风雨肆虐,将这座被下了禁咒的魔殿严丝合缝地笼罩起来,不见?一个人影,也?不听一句人声。
    楼厌其实醒了一会儿了,只是不想睁眼。
    昨夜衡弃春主动?坐在他身上,两个人紧紧相抵,在疾风暴雨中消磨了数个时?辰。
    直到之后?衡弃春受不住,对?他求饶,开?始意识模糊、“小狼”“小狗”地乱叫,雨水才一股脑儿地全部冲破云层,持续不断地落了许久。
    再之后?他们相拥而眠,各自?分付了一场缠绵的梦。
    他怕一睁眼,就要再去面对?那些难舍难分的问题。
    但衡弃春摸衣服的声音传入耳孔,他被师尊抛来的衣服兜头罩住,紧接着是殿门开?阖的声音。
    “师尊!”
    楼厌惊惶地坐起来,余光里瞥见?殿门被关?上的一瞬,一层冷汗密密麻麻地爬上额角。
    他终于想起自?己刚才做的那个混沌的梦——是神魔同归于尽的两百年间,他以残魂的形态飘散于幽冥之中,而衡弃春——用残存的神泽聚起一个模糊的形态,涉遍九州,将他飘散隔出的残魂一缕一缕地归拢起来。
    于是才有?了漆园蝶所造之梦。
    楼厌爬起来,身形在瞬息之间变成一头小野狼,几?步奔至门前,然后?用鼻尖拱开?门缝,从仅有?的缝隙之间钻了出去。
    衡弃春正站在廊下。
    雨幕似乎小了一些,细碎的雨珠被风搅乱,穿成一面缠乱的雨幕。
    风雨交杂,挑起衡弃春坠地的袍角,素衣与鹤发混迹一处,露出那张苍白而又漂亮的脸。
    楼厌很少可以这样长?久地注视他。
    衡弃春似乎没有注意到楼厌。
    很长?的时?间里,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垂檐而落的雨幕之上,那双眸子仍然透着悲悯苍生的皎厉,即便看?雨,也?可窥见?他在九州将覆时?瞥见?的露出的那抹孤忍。
    他在忧苍生。
    衡弃春说,我弃天下都?不肯弃你。
    可他弃天下了吗?
    楼厌摇头失笑。
    他是最爱世人的神明。
    纵剖神骨,历转世,死?后?又复生,轮入人情欲网,却自?始至终都?挡在苍生之前。
    何必宽慰我。
    楼厌想。
    狼崽子站在原地看?他片刻,尾巴上的毛发垂落至地面,被檐下潲进来的雨水打湿。
    他动?了动?尾巴,在心中默念一道魔咒,眨眼之间魔息四起,再看?时?已经变回了那个身形矫健的少年。
    脚步声响起,他对?上衡弃春看?过来的视线,很乖顺地笑了一下,“师尊要不要去沐浴?”
    衡弃春立刻觉得自?己滚烫的小腹“突突”地跳了两下。
    他瞥见?楼厌发梢上凝结着的水珠,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些不干净的东西,立刻躲开?了视线,干瘪道:“不必了……”
    楼厌顺着衡弃春的视线看?过去。
    缠乱的雨丝在风中席卷翻飞,水汽扑在人脸上,无端带来一种暑气褪去的凉意。
    午时?天微明。
    这又是一天。
    无相渊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天。
    “我已经传话给?虎妖,让他放了地牢里的人。”楼厌忽然开?口,缓缓说,“但死?了十七名修士,多是被他们的掌门亲手所杀。”
    话音落下,衡弃春的侧影似乎是顿了顿。
    楼厌看?见?他侧过身来,重新用那双清润的眸子审视他。
    “昨天的话没有?说完。”衡弃春说,“你若想求我要你,就不要再妄图造下杀孽。”
    楼厌倏地就红了眼尾。
    他紧紧咬着后?牙,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听见?自?己吐出来的字音,“正道之人皆伪善,人人贪生怕死?,那些小弟子认小人为师,是他们活该。”
    “我也?杀过你一次,你是不是也?觉得,我也?伪善?”
    楼厌瞳色一震。
    “还是说,你觉得是你活该?”
    楼厌紧紧抿了一下嘴角,情绪波动?间牵起胸腔一阵剧烈的颤动?。
    他不敢说自?己曾经的确认定衡弃春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,更不敢说,他当真觉得自?己该死?。
    可他又做错了什么?呢?
    楼厌吐出一口气,胸腔立刻瘪下去,心里瞬时?空了一片。
    “师尊不该舍弃神骨。”他忽然说,“你若是上神之身,尚且还有?与我相抗的底气,可如今你已是凡人,纵然我想杀人,你又能如何呢?”
    寂静。
    连城一串的雨珠坠过来,随后?是衡弃春对?他招招手。
    楼厌犹豫了一下,很快朝着他走?过去。
    “我的确不能如何。”衡弃春抬手,指尖在他眼角的那颗泪痣上逗留了一瞬,说,“因?为我说过,不会不要你。”
    “小狼,师尊不会不要你。”
    只这一句话重复了两步,楼厌眼角的泪水便汩汩地留了下来。
    他是狼,生性要强,除了装娇弱扮可怜的时?候,从未在衡弃春面前掉过眼泪。
    灼热的泪水划过脸颊,在下颌处晃荡了一下,然后?一股脑儿涌入脖颈。
    烫得他真个个人都?缩了一下。
    “出息。”衡弃春骂他,“为师言出必践,说了要你就是要你。”
    “日后?不许再以人命妖邪我,更不许再试探我的意思。”
    没反应,狼崽子哭得正起兴。
    衡弃春又伸手钳上他的下巴,打量着面前梨花带雨的一张脸,不满地蹙了一下眉,“啧……”
    楼厌忙不迭地点头,下巴像鼓点一样在衡弃春的掌心里一下又一下地敲动?。
    “我听见?了。”他闷闷地说。
    小狼信骗又信哄,这种时?候总是这么?乖。
    衡弃春静静地打量他,等到楼厌哭得差不多了,他才翻过掌心,用手背抹了抹小狼脸颊上挂着的眼泪。
    他看?起来很平静,丝毫没有?知晓楼厌杀人之后?的盛怒,只是淡淡地嘱咐:“回去收拾收拾,好歹是掌管了九冥幽司界魔主,哭成这副模样,像什么?样子。”
    楼厌抽抽哒哒地在他的手心里乱蹭,然后?胡乱地点头答应。
    等到他勉强平静下来的时?候,却发现衡弃春正温和地看?着他,然后?主动?吻了他的眼角。
    带着一丝凉意的嘴唇吻过他眼角的泪,随后?一点一点攀上他的嘴唇。
    他们在一天雨幕中接了一个绵长?的吻。
    一吻罢,衡弃春拍拍楼厌的肩膀,说:“回去吧。”
    楼厌睁开?眼,看?见?衡弃春正要拾步下阶。
    一瞬间的恐慌如潮水一般将他笼罩起来,楼厌站在廊下不敢乱动?,惨戚戚地冲着衡弃春叫了一声,“师尊……”
    “我去见?你师伯。”衡弃春说。
    楼厌没有?再阻拦,只是眼睁睁地看?着衡弃春。就这样走?入雨幕之中。
    他神泽尽失,甚至没有?用避雨符